Vesper。。。

09.沧海月明珠有泪

日子不知不觉偷偷溜走，容齐案头上的书信越来越高，皇陵周围，山前山后，三三落落入住的人家也越来越多，时局艰难，流民纵横，又是深山密林周围，当地官府并不觉察，想当然的以为，不过是避难逃荒的迁徙之人，倒也不曾派人过来逐一查问，容齐每得到一笔消息，就会在手头的地图上做些标注，久而久之，那张地图已经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之中，一旦得了空闲不需得忙碌的时候，他就会耳提面命一点一滴将那些要紧的信息渗透在与容乐的谈话之中，经历过的失去，让他总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总是一丝也不疏漏的未雨绸缪，他不能不担心，一朝有变劳燕分飞，再聚首已然时光荏苒，他已经荒废了五年，有生之中，再也担负不起这样一次荒废和等待，他要守着她，更要守住她，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思量过，如果易地而处，将他和宗政无忧的位置对调，眼下的他，只怕熬不过半年就会疯掉，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无间地狱，虽生犹死，

容乐还是那样的大大咧咧不在意，即便是腰身越来越重，常常害的她夜里睡不好觉，也还总是那样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担心自己夜里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害的容齐休息不好，提出不如分开来各自睡各自的，被容齐一口否决，不仅如此，夜里每次她起来折腾，他总是起来陪着她，有时候她实在觉得压得慌躺不住，只能起来走动，容齐也还是陪着她，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陪着她在暗沉沉的夜色里在院子里散步，陪着她吃东西说话打发时光，大多数时候容乐并不说话，只是依靠着容齐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容齐于是也只是沉默的陪着她站着，给她温暖，给她力量，让她知道他就在身旁，容乐会默默握住他的手，或者把玩他的手指，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却又那么的默契安详，容齐没有跟容乐说过，每次这样被她握着手，他心里都特别的宁静从容，因为容乐周身无声散发的信念和力量，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容齐明白，她才是他们两个人中担负重量决定方向的脊梁，她在，这山野之间的所有就都稳如磐石，不会倾覆，

一再仔细的算着日子，也早早开始准备，各方面的人手逐渐汇总而来，容齐做了所有能做的完全准备，就怕容乐生产的时候发生意外，他实在是怕，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虽然并未宠幸过宫人，也不曾经历过子嗣绵延的场面，可是总还是有过一些只言片语的耳闻，晓得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总有些人意料之外的撑不过去，眼看着容乐的肚子越来越大，容齐的心也就越提越高，到了后来，只要眼角余光瞧不见容乐，他就心跳如鼓不能安然，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这番毛病，私底下说起来都抿着嘴愉悦的笑，难得从前那样俯仰乾坤风云不动的陛下，如今也有了这般惴惴不安的时候，

如今这院子里有各式各样的人伺候，扩建之后，这里已经成为气派隐蔽的深宅大院，就连容乐自己，也不知道这院子到底绵延成了何种模样，她还没有从头到尾仔细看过，她只晓得现在她过的就是人家嘴里说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求不得的，不论什么，只要她说出来，很快就有人送到面前，身前身后都有人伺候，有些她看着觉得眼熟，有些她从未见过，却也猜想得到，应该都是昔日宫里的旧人，是那些忠心耿耿，经年之后还念着容齐这位陛下，还愿意追随左右付出所有的人，乍然看来，容齐似乎已经不再是皇陵里她歪打误撞遇到的齐哥哥，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质逐渐显露出来，不怒自威，总是素淡沉静的面容，言行举止不慌不忙从容写意，昔日里那些华美雍容的衣衫穿将起来，还是从前那般的妥帖自然，时光在他身上似乎凝固不动，未曾延展一如当年，可是，他却又总是她那个笑起来春暖花开的齐哥哥，是高高在上只可仰望的帝星，也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拥抱的温暖天光，他但凡得闲不与众人议事，必定守候在她身旁，一身轻便自如常服，修长的手总是拢在她腰间，体贴着她的不适疲倦，手不释卷的时候也总是自然而然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的时候，他总是在笑，因着他的这份从未改变的笑容，她也就忘了身上的种种辛劳沧桑，

月份越大，容乐越是有些觉得吃不消，到了这样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之前那五年的抑郁伤心，到底还是伤了身子，她开始总是觉得疲乏，却又无法安然的睡个踏实觉，总是做些云里雾里若有若无的梦，胃口也变得不大好，后来她发现，容齐比她更忧虑，有几次她夜里偶然醒来翻身，都发现容齐并未睡着，一直在小心看护着她，她装作不知道，只是朝他怀里挪了挪，容齐温暖的怀抱圈着她，修长的手轻柔抚摸着她的背脊，带来舒适放松，让她渐渐睡了过去，醒来之后，想想这些事，容乐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晓得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唯有自己首先勇敢面对克服，才能安容齐的心，他的身体诚然已经好了许多许多，也还是不能这样折腾，白日里她站在庭院的高处，看着山谷里的云卷云舒，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想了一会，喜上眉梢，利落转身，拎起裙摆，快步走下台阶，凌波微步一般，倏然往容齐议事的书房而去，

容齐正在跟几位在书房议事，这几个人各自代表着从前隐在幕后不出世的浑厚力量，宗政无忧掌权之后，因为种种原因，也是对宗政无忧并不看好，他们并未显露自己的力量，而是选择了更深的隐藏，如今获悉容齐尚在人间，这才跋涉千山万水，来到昔日效忠的帝王面前继续效犬马之劳，这时候正说到当下的局面，容齐才吩咐了几件要着手去办的大事，忽然隐约听见容乐的声音传过来，齐哥哥，他惊讶之下抬眼看去，看见容乐用了奇异步法，正在跨越层层叠叠的台阶往他这里而来，容齐骤然一惊，想也不想站起身，扔下一屋子的人急急冲了出去，心惊胆战迎上去，堪堪搂住了容乐俯冲下来的身子，他心头狂跳，手臂颤抖，搂住了容乐半天不敢放手，

容乐笑嘻嘻抱住他，齐哥哥，我才想到一件事，想要说给你听，

容齐努力缓了缓，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湿漉漉的眼神还是泄露了方才他心头的恐惧，他只能轻轻的叫了一声，漫儿，

容乐脸上带着欢欣笑容，齐哥哥，我想到怎么办了，不如你陪我去皇陵里住几天，也许我就能睡得好了呢，

容齐深深看入容乐眼中，仍旧保持着那尽力呵护她的姿势，从头到脚看了两遍，瞧见她脸色如常，呼吸也没有变得急促，这才放下心来，却也还是这般揽着她腰身的姿势，轻柔低语，漫儿，有话要说，你让人来告诉我过去找你也就是了，怎么自己这样急匆匆过来，下了那么多的台阶，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容乐嘟了嘟嘴，我怕一转头给别的事打扰就忘了要跟你说什么嘛，再说我想当面说给你听，说话的时候想要亲眼看到你的表情和反应，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嘛，

容齐的心总算是跳的没那么快了，这时候看着她，忍不住浮起宠溺的笑容，好，好的很，漫儿的主意，都是好的，也总是好的不得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要记得小心自己的身子骨，不能大意，方才那样，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容乐也知道自己不小心吓着了容齐，环着他的腰身调皮吐了吐舌头，才要跟容齐继续说下去，一转头看见那几位已经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笑，瞧见她看过来，都恭敬行礼打招呼，见过夫人，

容乐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容齐手头的正经事，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抱着容齐的手臂看着他，轻巧叫了一声，齐哥哥，

容齐并未因为这般置身人前就收敛了笑容，他笑着轻柔拍了拍容乐的手，抽出手臂来搁在她腰间揽着她的身子，叫了人过来，吩咐下去，准备去皇陵里住几天，之后就这般搂着容乐的腰，带着她走到院子里特别布置的亭子间里就坐，让人拿了各种点心吃食来给她打牙祭，再三嘱咐她，就在这慢慢吃，他处理完就过来陪她，这才起身回返书房继续议事，

容乐吃着吃着偶然之间一转头，看见书房里身居主位被那些人围绕的容齐，看起来投入专注心无旁骛，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做了个鬼脸，转头继续吃东西，又过了一会偶然转头看去，发现容齐还在看着她，她这才明白，原来他要她在这里吃东西，为的就是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她，唯有这样看见她好好的，他的心才是安的，她莫名觉得有点想哭，赶忙把手边的点心塞进嘴里忍住，

当天夜里就宿在皇陵中，还是昔日她与容齐睡的那张大床，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她预想的一样，躺在这里，睡在这张床上，连幔帐都不需得放下，翻个身窝在容齐怀里，被他身上的味道包围着，她很快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就连夜里几次翻身都没打断她的深眠，睡的好，胃口自然跟着回来，她自己都觉得吃的有点过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圆圆脸唉声叹息愁眉不展，容齐只是站在她身后笑，笑过还是照样把各式各样好吃的拿到她面前来，有意思的是，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才动心起念想吃东西，容齐总能马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两样来给她入口，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也许是心情太好，孩子来的毫无预兆，晌午时分，她才歪在榻上倚靠着容齐昏昏欲睡，忽然觉得肚子里有些不适，继而就痛了起来，她身子一颤，马上睁开眼睛半坐起身，容齐已经扶住了她的腰，漫儿，不舒服么，要不要医官来看看，

她忍着痛，低低说了一句，好像要生了，随后就痛的抓住了容齐的手，

容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立刻扬声叫人，很快，各式各样的人都就位准备好了，该用的东西也都各就各位，容乐痛的说不出话，医官过来请容齐去外头候着，他看见容乐痛成这个样子，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最后容乐用力握住他的手，齐哥哥，不好看，我也不想这样的时候给你看见，你就在外头等吧，应该不需要多少工夫的，

容齐只是不肯，她这样的痛，又是为了他的骨血，他如何能撇下她自己受苦，阵痛传来，容乐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推着他要他出去，容齐起身退开一些，看着那些人伺候容乐躺下去开始准备，他走开几步，没有离开这房间，只是退入一旁的阴影之中让容乐看不见自己，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对他来说，那些所谓的禁忌根本不值一提，

最痛的时候，容乐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力气了，汗水淋漓，虽然不是第一次，却也还是让她痛的眼前一片白茫茫，觉得要昏过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握住了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瞧见了一脸忧心的容齐，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比她还痛，神智渐渐回来，是了，看见她痛，他一定会比她还痛，就算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她也还不能就这样认输昏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容齐的手，力量渐渐在身体里凝聚，她默默在心里对那腹中的孩子说，咱们两个，不要让你爹担心，他身体不是很好，经不起这样的惊吓，所以，差不多你就出来吧，也折腾够了，

剧痛袭来，不过是在一瞬间，她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已然听见了小娃娃有力的哭声，继而听见一片的恭贺之声，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娃娃，她疲倦至极，看了孩子一眼，勉强对容齐露出一个笑脸，就昏睡过去，

当天夜里，就在容齐在皇陵里守在容乐和小娃娃身边的时候，千万里之外，天的另一头，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内廷总管躬身轻声回禀宗政无忧，御医已经证实皇后有了身孕，宗政无忧丝毫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听而未闻，半晌之后，一身肃穆的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折，平静吩咐，传朕旨意，长幼有序，非嫡不正，自今日起，将朕之嫡子，先皇后之子大皇子，册立为东宫太子，本朝储君，钦此，